跨境追债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，尤其是当债务人将资产藏在美国这样的金融中心时。
中国债权人手握国内法院的胜诉判决或仲裁裁决，却常常发现执行之路困难重重。
查明债务人在美国的银行账户、美元交易记录或其他财产线索，成为清收的关键一步。
《美国法典》第28篇第1782条款（28 U.S.C. § 1782）为这一难题提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，允许通过美国联邦法院获取证据，支持外国诉讼或仲裁。
而2004年的美国最高法院判例Intel Corp. v. Advanced Micro Devices, Inc.（542 U.S. 241）进一步为这条路径铺平了道路，不仅明确了1782条款的适用规则，还为中国债权人追查资产提供了灵活的法律依据。
本文是跨境债务催收系列文章的第122篇，由浩天律师事务所杜国栋律师创作。本系列文章聚焦于海外资产调查和境外诉讼与执行，有效应对债务人海外资产转移的难题。
我们在这篇文章将以Intel案为切入点，结合中国债权人的实际需求，探讨如何运用这一判例在美国查明债务人财产线索，并分享一些实用的心得。
一、Intel案：一场改变游戏规则的判决
Intel案的背景并不复杂，却影响深远。Advanced Micro Devices（AMD）向美国加州北区法院申请1782条款，试图获取英特尔公司的文件，支持其在欧盟委员会提起的反垄断调查。英特尔强烈反对，认为欧盟程序不属于1782条款的“外国或国际法庭”，且请求过于宽泛。
案件一路上诉到美国最高法院，2004年的判决为1782条款的应用树立了标杆。
最高法院的判决带来了几个关键突破。
首先，它明确了“外国或国际法庭”的定义相当宽泛，不仅包括传统法院，还涵盖行政机构、仲裁庭甚至准司法程序。这对中国债权人是个好消息，因为无论是中国法院的判决执行，还是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（CIETAC）的仲裁裁决，都能纳入1782条款的保护伞。
其次，法院澄清，申请人无需证明外国程序会接受美国获取的证据。这一点尤为重要——中国司法程序与美国在证据规则上差异明显，债权人无需为中国法院的态度担忧，就能大胆申请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，法院提出了一套酌情因素，指导下级法院审查1782申请。其中，针对第三方（如银行或清算行）的请求更容易获批，因为这些实体通常不是外国程序的直接参与方。此外，请求不得过于宽泛，不能试图规避外国或美国法律，也不能对目标实体造成不当负担。
这些原则听起来有些抽象，但实际上为债权人指明了方向：想查债务人的银行账户？找对银行，精准请求，成功率会高很多。
还有一点，Intel案允许证据用于“合理预期”的外国程序，也就是说，债权人可以在执行程序正式启动前提前查明资产线索。这在实践中是个大杀器，能有效防止债务人转移财产。
说实话，看到这个判决时，我们作为深入开展跨境债务清收的专业人士，不禁感叹，美国法律的灵活性有时候真像一盏灯，照亮了跨境追债的灰暗角落。
二、中国债权人为何需要Intel案
对于中国债权人，Intel案的意义不只是学术上的突破，而是实实在在的操作指南。跨境追债中，债务人往往将资产藏在美国的银行账户、房地产或公司股权中，而这些信息对债权人来说就像迷雾。1782条款通过Intel案的框架，为揭开这层迷雾提供了可能。
首先，Intel案确认了仲裁程序的适用性。
中国债权人手握CIETAC或上海国际仲裁中心的裁决，可以直接通过1782条款查明美国资产，支持裁决执行。
比如，获取债务人在花旗银行的账户余额，或追踪通过纽约梅隆银行处理的SWIFT电汇记录。
其次，第三方披露的优势是重中之重。Intel案明确，银行或清算行作为非诉讼参与方，披露请求更容易被法院接受。这意味着，债权人可以放心锁定摩根大通、美国银行等机构，无需担心法院会因“当事人身份”否决申请。
更重要的是，Intel案降低了程序门槛。无需证明中国法院接受美国证据，债权人可以专注于准备申请材料，而不用纠结两国司法体系的差异。有时候，想到这些规则的便利，的确让人觉得跨境追债没那么遥不可及。
三、如何用Intel案查明债务人资产
基于Intel案的原则，中国债权人可以按照以下思路运用1782条款，查明债务人在美国的财产线索。
1. 先从外国程序入手
一切开始于证明你的请求与中国的诉讼程序相关（中国的诉讼程序，在美国，就相应成为了美国的“外国程序”）。
无论是中国法院的债务执行程序，还是仲裁裁决的强制执行，都符合Intel案的宽泛定义。你需要提交判决书或裁决书副本，最好附上英文翻译和公证，再加一份说明，讲清楚查明资产的目的是为了执行债务。Intel案的灵活性在于，即使执行程序还没正式启动，只要“合理预期”会发生，法院通常也会点头。
2. 找准目标和法院
接下来是锁定目标证据。银行账户是首选，比如账户余额、交易历史或持有人信息；美元清算行的SWIFT电汇记录也很关键，能揭示债务人的资金流向。
你得有点侦探精神，通过债务人的合同、财务报表或公开报道，推测他们可能在哪些银行有账户，比如摩根大通或花旗银行。如果涉及房地产或公司股权，财产登记或股权文件也是目标。
选对法院同样重要。1782申请要提交到证据所在的联邦地区法院。如果债务人在纽约有账户，纽约南区法院（SDNY）是首选，因为它不仅是金融中心，还对1782案件驾轻就熟。
如果资产分散在加州或佛罗里达，那就得去当地的联邦法院。有时候，想到要跑多个法院，的确有点麻烦，但多线并行往往能提高成功率。
3. 提交申请，精准为王
提交1782申请是核心环节，通常以单方形式（ex parte）进行，不用先通知债务人，省去不少初期麻烦。申请得写清楚外国程序的背景、具体想要的证据（比如“2022-2024年债务人在美国银行的交易记录”），还要证明目标银行在法院管辖区内。别忘了引用Intel案的酌情因素，特别是强调银行是第三方，披露不会对外国程序造成干扰。
Intel案反复提醒，请求不能太宽泛。要求“所有银行记录”多半会被法官嫌弃为“钓鱼”。最好提供具体线索，比如账户号码、交易日期或SWIFT代码。建行亚洲诉苏宁案（SDNY，案号 1:23-mc-00017）就是个好例子，他们的申请精准到具体银行和交易范围，4天就拿到了法院批准。
4. 应对审查和执行
法院审查申请时，会看你是否满足法定要求（外国程序、管辖区等），再用Intel案的酌情因素掂量一番。银行作为第三方，审批通常很顺利，但如果债务人跳出来反对，事情可能会复杂。
一旦申请获批，法院会签发传票，要求银行交出文件。你需要按《联邦民事诉讼规则》服务传票，确保程序合规。银行可能会拖延，理由可能是《银行保密法》的约束，但只要请求明确，他们通常会配合。
5. 用证据撬动执行
拿到证据后，真正的全球追债才开始。
比如，涉及新加坡银行的账户信息可以提交给新加坡法院，申请冻结或扣押；美元交易记录能帮你追踪资金流向，找到在加拿大或者BVI的资产。
如果是仲裁裁决，这些证据还能通过《纽约公约》支持跨境执行。
Intel案的灵活性让这些证据用途广泛，关键是得用对地方。
四、小心这些坑
运用1782条款和Intel案的原则，债权人得留神几个挑战。首先，请求必须精准，Intel案反复强调，宽泛的请求是自找麻烦。其次，债务人可能会以隐私权或程序不当为由抗辩，拖延时间。美国银行受《银行保密法》等法规约束，也可能推迟披露，尤其是涉及复杂交易时，你得提供具体标识，比如SWIFT代码。还有，1782程序不便宜，律师费、法院费加起来可能高达几十万美元，耗时几个月，得多掂量成本和回报。
应对这些坑，找个靠谱的美国律师是第一步，他们能帮你把申请写得滴水不漏。提前收集线索，比如债务人的交易记录或公开信息，能让请求更精准。预算和时间也得留足，应对可能的听证会或银行的慢动作。
五、结论
1. 几点心得
想用好Intel案和1782条款，债权人可以试试这几招：
(1)找个熟悉1782条款的美国律师事务所，省心又省力。
(2)请求要具体，学学苏宁案的做法，锁定明确的目标银行或交易。
(3)把1782条款和其他工具结合起来，比如国内的执行程序或国际金融情报。
(4)用PACER系统盯着案件进展，随时掌握最新动态。
2. 写在最后
Intel Corp. v. Advanced Micro Devices, Inc.案为中国债权人点亮了一盏明灯，让1782条款成为追查美国资产的利器。它的宽松标准、第三方披露优势和灵活适用，为查明银行账户、美元交易记录提供了可能。
只要策略得当，中国债权人完全能在美国金融迷雾中找到债务人的踪迹。跨境追债从来不易，但有了Intel案的指引和1782条款的加持，中国债权人离清收成功又近了一步。